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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意志
The Will to Power

「權力意志」(Wille zur Macht) 此一概念的提出,標誌著尼采哲學已臻成熟。尼采認為,叔本華將意志看成是一種熟悉自明的單純之物,只是一種流行的俗眾偏見,他主張意志並非單一的而是某種複雜的東西。意志包含著感受的多樣性 (Mehrheit von Gefühlen),除了複合性的感受之外,還包含著思想。在意志的各種內在多元的活動中,除了感受與思想,還有著一般被稱作「自由意志」的某種主體概念,它其實是發號司令的「優越感」(Überlegenheits-Affekt)。意志內部既有發號司令者,也有臣服者。[1]為了說明此一構成意志內在張力,並且呈現其中感受與思考的多元力量之間動態的複合關係,尼采鑄造了「權力意志」一詞,它也是尼采哲學成熟期最為重要的概念之一。本詞條將分成以下四個小節梳理「權力意志」的基本哲學意涵:(1) 感受的優先性,(2) 力量的內在世界,(3) 價值重估,(4) 現代性危機。

 

 


[1] 關於意志的內在多元性,請見《善惡的彼岸》19節。本文所引用的尼采著作均出自Giorgio ColliMazzino Montinari所編的《尼采全集:15冊考訂版》(Friedrich Nietzsche: Sämtliche Werke. Kritische Studienausgabe in 15 Bänden, hrsg. von G. Colli/M. Montinari, München/Berlin/New York: Walter de Gruyter & Co, 1980),並縮寫為KSAKSA前為書名簡寫,KSA後的數字分別代表冊數及頁碼。JGB, KSA 5, 31-34.

 

上線日期 :2020 年 03 月 14 日

引用資訊:劉滄龍 (2020)。〈權力意志〉,王一奇(編),《華文哲學百科》(2020 版本)。URL=http://mephilosophy.ccu.edu.tw/entry.php?entry_name=權力意志。

 

 

目次

1. 感受的優先性

2. 力量的內在世界

3.「價值重估」

4. 現代性危機

 

 

內文

1. 感受的優先性

早期身為語文學家的尼采完成了對古希臘羅馬文化的解讀工作後,開始以歷史學、心理學的視角考察歐洲的道德與宗教文化歷史。1885 年夏天他本來打算再寫一卷《曙光》,後來放棄了此一計畫,隨即於 1886 年三月浮現《善惡的彼岸》一書的構想,並且自費出版。《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以詩意的方式表達了關於「權力意志」、「永恆回歸」(ewige Wiederkehr) 等重要思想,是尼采思想成熟的標誌,然而他也曾經表示,《善惡的彼岸》並非只是一本「評註」(Commentar)。[1]《善惡的彼岸》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不僅風格迥異,而且更不吝於「自我重估」(Selbstumwertung)。[2]《善惡的彼岸》又可看成通向未來哲學,其實也就是未完成、最終放棄的《權力意志》的序曲。在早期著作中同樣考察了歐洲道德與宗教歷史的《人性的、太人性的》若可以看成是消極意義的人類病理診斷,那麼《善惡的彼岸》就是找到了積極診治的藥方,此一藥方便是「權力意志」。

  在還未找到「權力意志」這個語詞來表達與思索價值問題時,尼采便屢屢表示感受是形成價值評斷的基準,例如在 1881 年所出版的《曙光》第 104 節他便主張,所有的行動都要回溯至價值評斷 (Wertschätzungen),而價值評斷則與它帶給我們的是「快或不快」(Lust oder Unlust) 密切相關。只是大多數人在意的是自己的行動是否造成了他人的「快或不快」,只有絕少數的人直接訴諸於自己的感受,而不在意他人的感受及價值判斷。(M, KSA 3, 92)

  在《善惡的彼岸》的第 4 節尼采將「判斷」(Urteil) 聯繫上生命的條件,主張「真理」不過是習以為常的「價值感受」(Wertgefühlen)。(JGB, KSA 5, 18) 第 187 節則表示:「道德只不過是情感的手語」(Die Moralen sind auch nur eine Zeichensprache der Affekte)。(JGB, KSA 5, 107) 尼采想要立足於生命事實,並且假設感受、情感都是原發的、根本的生命現象,道德與真理則是較為後起的。然而,這並不表示尼采否定了反思的意義,因為他隨即表示,要反對習以為常的價值感受,也就是要對所有的價值評斷加以考察,考察的標準就是檢驗它們究竟是促進還是抑制生命的條件。

  不論是「快感」(Lust)、「情感」(Affekt) 、感覺 (Gefühl)、感性 (Sinnlichlichkeit)、感觸 (Empfindung)、品味 (Geschmack)、感受 (Fühlen)、知覺 (Wahrnehmung) 這些意涵相近的詞彙都常在尼采關於價值判斷的討論中出現,尼采想要表達的是,由意識所決定的判斷與行動,都根源於無意識的「權力感受」(Machtgefühl)。「感受」較諸「判斷」(Urteil)、「意識」(Bewußtsein)、「道德」(Moral) 等所謂人類的精神活動都有更為基礎性、決定性的地位。換言之,人類的精神活動都紮根於哲學思考尚未真正觸及的無意識活動領域,它們包括了種種難以索解的欲望、情緒、感覺等更為本能性的生理、心理等身體活動。「身體自我」(Leibselbst) 才是生命的主人,而不是我思 (cogito)、精神 (Geist)、理性 (Vernunft)。

  尼采曾表示「意識只是表相的一個意外,而不是必要的。」(FW, KSA 3, 598) 無意識的本能行動才是根源的,而意識不過是事後的詮釋、辯護,按尼采自己的說法是「所有的善都是本能——也因此而輕盈、必然、自由」。(GD, KSA 6, 90) 另外還說「權力意志」是「自由的本能」(GM, KSA 5,326) 一般所謂的「感受」是指可意識到的各種生理與心理的感覺內容,然而尼采所稱的「權力感受」卻不能直接意識到,表面上能意識到的種種生理與心理的感覺內容,則要經過哲學分析才能將深層的「權力感受」揭示出來。這種「權力感受」其實是尚未成為意識的前意識或無意識。尼采認為,表面上我們行善、行惡可能會帶給自己或別人快樂與痛苦,其實這些行為真正的目的不過是要讓人「感覺到我們的力量」。(FW, KSA 3, 384-386)

 

 

2. 力量的內在世界

從《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寫作及出版階段開始,「權力意志」於尼采思想的成熟期扮演愈來愈吃重的角色。「權力意志」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如是表達:「哪裡有生命,哪裡就有權力意志;即使是在僕役身上,也能發現想要當家作主的意志。」(Z, KSA 4, 147 f.)「權力意志」被表達為有權力下命令、能決定價值的主體的內在動力與活動方式,它展現為支配者與被支配者間的統治關係。其實不僅人類社會關係由「權力意志」形構統治與支配的關係,尼采甚至認為在所有生命(其實也包括無機物在內的一切存在)的活動都根據「權力意志」的原則生成、毀滅。甚至關於「存在」為何,尼采也認為只有透過「權力意志」才能說明,沒有「權力意志」之外的存在。然而,與其將「權力意志」視為最終的實在,不如說,倘若真有所謂的「實在」,從力量的角度來闡釋,才能更恰當地理解「實在」的意義。

  按葛爾哈特 (Volker Gerhardt) 的研究,從 70 年代中期開始,尼采就試圖說明構成生命的主導動力、根本驅力,並在 80 年代從「權力感受」的相關假設萌發出「權力意志」的思想。[3]在《人性的、太人性的》(Menschliches, Allzumenschliches) 當中,尼采提出各種假說,想要闡釋生命的基本動力,有時說是「虛榮」(Eitelkeit),有時則說是「自我保存」(Selbsterhaltung)——無異於叔本華的「生命意志」(Wille zum Leben),或者呼應達爾文的進化論。然而他同時又認為,「自我保存」、「生命意志」都未觸及關鍵,於是最後主張「權力感受」作為某種「自我取悅」(Selbstgenuß) 才是所有致力於成功者所要真正追求者。尼采設想,人之所以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與力量,是為了能在其中獲得自我肯認,由此獲致力量感受與自我取悅。(MA 1, KSA 2, 99 ff.) 到了 80 年代,尼采從自然科學的閱讀擴及心理學領域。同時,不只是探問人類行為的根本動機,而是一切生命的原初驅力。他更不願侷限於物理的外在因果關係,而想追究包括有機與無機生命的一切內在、外在力量的動力根據。[4]

  尼采認為,物理學家探究「力量」(Kraft) 的作用以及物的各種「外在」關係,完全忽略了事物運作的「內在」環節。因此,在《曙光》548 節尼采要求「戰勝力量」(Sieg über die Kraft):「我們必須衡量,在多大的程度上,力量會被某種更高者超越,而且自此之後便作為工具和手段為它服務。」(M, KSA 3, 318) 此一能超越力量的「更高者」(Höheres),自 1883 年開始便找到了表述的方式——「權力意志」。在 1885 年的筆記中,尼采表示,自然科學家用「力量」這個概念「創造了上帝及其世界」,但還需要作點補充:「還得賦予它(按:指「力量」這個概念)一個內在的世界,我稱之為『權力意志』,亦即不厭足地要求權力的展示;或者作為創造性驅力的權力的運用、施展等等。」(KSA 11, 563)

  雖然,物理學家用力學解釋世界的運動變化並未受到尼采的否定,然而,他所增加的「內在」向度以及看來頗有心理學意涵的「意志」觀點,彷彿構成一種泛心理學式的形上學。將所有力量運作與物質存在導回由「權力意志」此一觀念所詮釋的世界,其理論意義何在?

  阿貝爾 (Günter Abel) 表示,從「由內而發」(von-innen-heraus) 的力量運作方式重新理解實在,並且反對機械論的世界觀,顯示出尼采「權力意志」學說的激進性。根據伽利略、笛卡爾與牛頓的看法,運動是由一個堅硬物體踫撞另一堅硬物體造成的,而造成運動的原因便是「力量」(Kraft)。萊布尼茲則提出了不同於上述關於「力量」的理解方式,他主張力量並非來自於外在的推動,而是來自於物體自身持續作動的環節。尼采進一步貫徹了萊布尼茲此一「由內而發」的力量觀點,並且不再認為有任何像原子、單子等持續存在的最終實體,不再有固定、持續不變的存有論實體,只有不斷變化的力量之流。[5]

  葛爾哈特則從實踐哲學的觀點理解「權力意志」學說的理論意涵,主張它並非是一套思辨形上學,想要尋找存在或自然的第一因,而是從實踐的角度著眼於文化藝術的創造活動,而將一切精神與物理的力量歸諸於共同的根源,尤其訴諸那些具有創造性的天才人物的文化自我創造。[6]由此看來,「權力意志」最好限縮於文化哲學的領域,主要在人的實踐活動中有其意義,其形上學意涵只有假說的性質,欠缺有力的理據。

  就如之前已引述的《曙光》548 節「戰勝力量」一文,其中即表示只有少數的天才具有衡量力量的尺度,而且自身就是力量的劇場。(M, KSA 3, 319) 對尼采而言,活生生的力量總是要求超越現狀、自我提升,只有在其中才會因為「優越」(Überlegenheit) 的情感與「權力感受」,並且由之體驗到「意志的解放」(Freiheit des Willens)。(M, KSA 3, 118)[7]準此而言,1881 年出版的《曙光》已然可見力量、意志與權力之間的緊密聯繫。關於「權力意志」就是活生生的力量的說法,詳見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二卷中的〈自我超越〉一節。(Z, II, KSA 3, 384-386) 尼采認為一切生命的本質與祕密就在於「不斷地自我超越」,有生命的地方就有「權力意志」,即使是奴僕也有當家作主的意志。生命包含著服從與命令,而生命在下達命令時,會有嘗試與冒險,甚至會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因此,生命為了獲得權力,總是在鬥爭、生成之中要求自我超越,而且不惜以生命作為賭注。

  「意志」(Wille) 對尼采而言是「下命令的情感」(Affekt des Befehls),是自我作主和「力量」(Kraft) 的標誌。(FW, KSA 3, 582)「權力」(Macht) 即是「主人」擁有的優越力量,能對自己與他人下命令——能對自己下命令可說是對他人下命令的前提,而「奴僕」則需要信仰,因為他缺乏此一「權力」,其實就是沒有自主性、「力量」(Kraft) 虛弱的緣故。愈是不知道如何下命令的人,就愈是迫不急待地需要一個下命令的人。人的自主性和自由思想,就展現在享受這種擁有「權力感受」的「權力意志」。至於「權力」和「力量」這兩個相近的概念,尼采並沒有嚴格區分。按我的理解可以如此略加分別:「力量」是泛稱一切能發揮作用、具有影響力的,不論是物理性、生理性、精神性的作用與效能;「權力」則尤其指涉具有支配與控制的力量,也就是尼采認為本質上跟「下命令的情感」這種「意志」有關的力量。雖然對尼采而言,「意志」並不是只有人才有,而是一切有機的生命、無機的物質,只要存在,就會處在力與力相互作用的關係之中,因此他認為「權力意志」是詮釋存在現象最適合的一種哲學表達。

  由於尼采所看重的是超凡人物在其創作活動中的力量釋放,力量在此關乎的不是機械論意義下的物質力量的因果關係,而是統合著精神性與物質性的力量。因此精神性的力量必然關乎身體感受,而身體的力量也不只是物理性的力的作用,而與「意志」有關。於是關乎「意志」的「力量」,後來就被尼采代以「權力」。葛爾哈特便表示,每個真實的意志總是會被視為權力的施行,而權力的作用自身也被理解為意志的化身。所謂的權力,總是意謂著「會有作用發生」,權力彷彿內建了意志,隨時準備展現其影響力。然而,所謂的「意志」卻非來自於某個作為原因的意識自我或思考主體,而毋寧是跟身體相關的自我。種種的「想要」(wollen) 都是原初驅迫的感受,只要有驅力、需求出現,有所恐懼、喜悅、傷痛,受到吸引或感到厭惡,凡此皆為「權力意志」以多樣化的方式現身。[8]

  科學的認識活動也無非是「權力意志」獨斷的自我取悅活動。《善惡的彼岸》的第 24 節,尼采表示,為了享受生命,人類得保持無知,簡化、偽造這個世界。在無知的基礎上,才創造了科學知識。求知的背後懷抱著更為強悍的求不知、求無知、求不真的意志。最好的科學,因為熱愛生命,所以把我們固定在一個簡化的、人為的、編撰好、偽造好的世界上,並且既自願又被迫地喜愛這謬誤。(JGB, KSA 5, 41 f.)

  至於想為道德奠基的康德式的「道德形上學」或替道德做出科學解釋,尼采則認為時機尚未成熟。《善惡的彼岸》186 節,尼采認為歐洲已發展出非常精細敏銳的「道德感觸」(die moralische Empfindung),但是才剛萌芽的所謂「道德科學」又太過稚嫩。想要為道德奠基的人太過高傲與無知,他們以為道德是某種「給定」的東西。相較於「道德科學」更合宜而謙遜的是為「道德的類型學」做好凖備,也就是得比較不同民族、不同時代的道德觀,並且對從未質疑過的道德價值提出懷疑。所謂的「道德奠基」不過是以學術的方式對於自己所信奉且居支配地位的道德換個新的表達手段而已,並且不容許對它的信仰加以檢驗、拆解、置疑、解剖。(JGB, KSA 5, 105-7) 因此,針對有關道德的感受能力進行分析,評斷它跟生命條件的關聯,便是尼采式的「道德形上學」,但其目的並非為道德奠基,而是以道德歷史的考察,來檢視道德跟歐洲生命史的關係。

 

 

3.「價值重估」

「權力意志」的提出,就是尼采據以思考本能的活動如何決定了人的價值判斷,他並且考察歐洲歷史,探討本來崇尚本能行動的希臘羅馬文化,如何經歷了價值的反轉,並且逐一盤點歐洲的哲學、宗教、科學、政治,尋思歐洲文化為何自願削弱生命本能,在衰敗的歷史走向中,探究價值評斷為何從自我取悅走向了自我憎恨,若要重新反轉價值評斷的方式,該如何克服此一意願軟弱、虛無而非強大、豐盛的思維與感受形式。「權力意志」的相關思考,便跟尼采哲學後期的「一切價值重估」(Umwertung aller Werte)[9]、虛無主義的克服等書寫計畫有關,它們並且共同匯聚成尼采的現代性批判。

  重估「一切」價值的宣稱可謂野心勃勃。尼采在《善惡的彼岸》廣泛地就歐洲的哲學、道德、宗教、藝術、政治提出了若干歷史的考察與批評性的診斷,或許便可視為此一價值重估的暖身活動。但是,斷簡與格言式的體裁以及充滿各種挑釁嘲諷、互相矛盾的宣稱的確令人懷疑是否足以勝任此一考察與診斷。因此,尼采在隨後出版的《論道德的譜系》便以更加嚴肅的態度,用論文的形式先把焦點集中在道德價值之上,嘗試進行了道德價值的重估。

  「重估」(Umwertung) 本身並非目的,而是作為手段。當標的物的價值被認為低估或高估時,便有必要進行重估,以重新確立其合理的價值。市場流通中的貨幣與貨物,都得不斷經受價值重估的過程。尼采常用「偽幣」(Falschmünze) 或「偽幣鑄造」(Falschmünzerei)[10] 表達劣品如何混充高價品而流通上市,諷喻高尚、健康的生命本能經歷了價值反轉,被低劣、衰敗的生命本能所取代。尼采自認找到了重新鑄造良幣的哲學鐵錘,要翻轉被顛倒的文化視角。

  「權力意志」可說是尼采藉以重新估價歐洲歷史文化的概念工具、評價尺度。倘若如此,「權力意志」本身便有必要受到先行評估,檢視其作為評價工具是否恰當,否則很難聲稱價值重估的有效性。因此,在價值重估之前得先對重估的工具——「權力意志」進行一番「重估之重估」(Umwertung der Umwertung),亦即對於「重估」之可能性條件進行批判的考察。

  根據康德對「形上學」任務的重新界定,即是人類認識的條件及界限的批判性評價,葛爾哈特認為,就此而言,尼采所從事的哲學工作,也是形上學,只是他否定了將人類認識範圍之外的「物自身」作為一界限概念存在的合法性。[11]準此而言,尼采「權力意志」的學說無非是對生命活動的條件及其界限展開批判性的評判,或可稱之為「生命形上學」。此一形上學的範圍限定在生命現象,其方法則是語文學的詮釋與精神病理學的分析。價值重估也可從康德批判哲學的意義來了解。

  根據尼采在《善惡的彼岸》第三章 62 節對基督宗教的批判的相關描述,已可看出「權力意志」是評斷價值的尺度,基督宗教則顛倒了價值,讓有價值的生命(強大的本能)受到貶抑,沒有價值的生命(衰弱的精神)受到讚揚。宗教精神支配歐洲文化的結果便是:強大的本能一再被削弱,感性世界被揚棄,生命受到自我憎恨所扭曲。在尼采眼中,人這個「尚未定型的動物」(das noch nicht festgestellte Tier),即使在良好的培育過程中也不易茁壯成長。更不幸的是,透過基督宗教的價值反轉——把一切價值評估顛倒過來,「強者、征服者、統治者」這些在尼采眼中本是展現「權力意志」的有價值的生命,在顛倒錯亂的價值反轉當中,不再熱愛而是憎恨培育生命的大地,並且用「去世界化」(Entweltlichung)、「去感性化」(Entsinnlichung) 的方式想要培育高等的人,事實上卻造成了歐洲人的低劣化。(JGB, KSA 5, 81)

  在 1884 年的遺稿中,尼采替一本從未寫就的書《永恆回歸的哲學》(Philosophie der ewigen Wiederkunft) 訂了一個副標題「價值重估」(Umwerthung der Werthe)[12]。從 1886 年夏天到 1888 年 8 月,尼采一直構想著一本書《權力意志》,副標題則是「重估一切價值的嘗試」(Versuch einer Umwerthung aller Werthe)。(N, KSA 12, 109) 時至 1888 年 9 月,尼采最終放棄了《權力意志》這個書名,作為副標題的「重估一切價值」一躍成為主標題,它將由四卷構成,分別是「反基督」(Antichrist)、「自由精神」(Der freie Geist)、「非道德主義者」(Der Immoralist)、「永恆回歸的哲學」(Philosophie der ewigen Wiederkunft)。[13]

  在 1887 年所出版的《論道德的譜系》,尼采更加確信「權力意志」要作為籌劃中的著作的主題,書名是「論歐洲虛無主義的歷史」,他明白表示正在著手準備的作品為:「權力意志,重估一切價值的嘗試。」(Der Wille zur Macht, Versuch einer Umwertung aller Werthe) (GM, KSA 5, 402-405) 雖然以「權力意志」為主題的書在尼采生前並未出版,他本人最終也放棄了此一出版計畫,但是「權力意志」在尼采後期思想所具有的重要地位殆無疑義。

  尼采把價值追求的內在動因繫屬於「求真理的本能衝動」。在《善惡的彼岸》中,尼采認為「真理」不過是習以為常的「價值感受」(Wertgefühlen),而認識的目的是為了服務於生存本能。人類用邏輯與數學、物理去丈量這個世界,其實是為了培育、推進人類這個物種的生存壯盛。尼采寄望哲學還有別的可能性,不只是固化既有的價值,而是敢於冒險反對習以為常的價值感受。因此,新品種的哲學家得是誘惑者,誘惑人們勇於嘗試。依照此一標準來看,「重估」當是哲學活動的本質,它便要求不斷嘗試發展別的可能性,形成新的「價值感受」,也唯有這樣的哲學才能超然立足於善惡的彼岸,也就是《善惡的彼岸》副標題所冀望的「未來哲學」。(JGB, KSA 5, 18) 然而,不斷自我超越、不斷價值重估的「權力意志」如何能自我證成?「權力意志」若限縮於人類的文明、文化實踐活動,如何能說明由「權力意志」所展開的人類文明有其價值?若「權力意志」無法自我證成,只是「原事實」,那麼「權力意志」的價值仍未得到說明。作為「原事實」的「權力意志」莫非只是觀念的虛構?以尼采的企圖心會容許意在啟用價值反轉的「權力意志」只是觀念虛構、現象描述與詮釋,而不能肉身化為寫上新價值標準的「立法者」與「自由精神」?

  在《論道德的譜系》中尼采認為,不論是觀念論形上學,或者是唯物論的原子觀,只要設定了表相與本質、現象與物自身的區分,而且將真理歸諸於實在、存在、實體或原因,不過都是「苦修理想」(asketische Ideale) 的虛構。尼采自己希望「權力意志」能跟「苦修理想」的虛構區別開來,並且說表現為求真理意志的無神論是苦修理想的最後發展階段,「權力意志」以自我否定的形式——虛無主義,獲得自我救贖。(GM, KSA 5, 409)《論道德的譜系》第三篇論文第 11 節,尼采自許為「苦修理想」的對手,要探問的與其說是支持他們理想的信仰,不如說是他們的意志、權力、利害。(GM, KSA 5, 361-363) 換言之,苦修者透過其「理想」形象想要昭顯(更恰當地說是表演 darstellen)為「信仰」的內在動力,透過「權力意志」的分析,才揭露出所謂的「內在」不過是演員的面具,更為隱祕而真實的統治欲、權力感。作為生命條件的「權力意志」則非關道德,展現為不斷自我超越的真誠無偽。

  此一真誠性是否能揭露出任何超越歐洲道德與真理的事實性呢?尼采在《善惡的彼岸》第 36 節提出「權力意志」作為一種「假設」:除了生命衝動,沒有什麼是被給定的實在。一切都是生命衝動的意志,所有起作用的力,都是意志之力對意志之力的作用,即權力意志。(JGB, KSA 5, 54-55) 尼采在此並未用查拉圖斯特拉先知般的口吻宣告「權力意志」無例外的法則性,而是帶著實驗性的態度稱之為假說。然而,《善惡的彼岸》第 22 節一方面嘲笑物理學家的自然法則不過只是一種低劣的文本詮釋技藝,卻同時宣稱「權力意志」本身才是真正無例外、無條件的,然而作為必然的、可計算的「權力意志」,並不受到任何規律支配,有的只是「權力意志」的闡釋——每個權力都在隨時得出其最新的後果。(JGB, KSA 5, 37)

  「權力意志」既是實驗性的假說又是無例外的規律,語文學家尼采有意挑戰自然科學的知識客觀性,但不免自相矛盾。消極而言,哲學家應該謙卑謹慎地就生命現象此一原初文本提出假說性質的詮釋,並且允許進一步的闡釋來調整、豐富或推翻舊說。積極來說,哲學家更是要對自己所進行的哲學闡釋展開內部批判,「權力意志」也可說是對於哲學家的精神活動此一文本進行詮釋與分析。「權力意志」自我指涉將落入一種惡性循環,即:自身的同一性要求(無例外),同時又具有自我解消的非同一性(假說、自我批判)。尼采對此從未尋思調解之道,或者,最終仍走向了「同一性」哲學的死巷,也是哲學家未能卸除的自我認同之路。

  哲學家何以可能?「求真理」、「愛智慧」此一典型的哲學家自我認同,被尼采認為是一種自我標榜的包裝與演出,至少是種自我誤解。他說,哲學家不夠坦誠,其實是先有念頭,再設法經由辯證法、邏輯與數學形式來為自己所宣稱的真理狡辯,實則是偽善地隱瞞了自己的成見,並以愛智慧來包裝自己。(JGB, KSA 5, 18-19) 看似客觀的理性認識,內在的動力其實是專斷的權力欲望與本能衝動。尼采表示,哲學家總是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世界,哲學即是暴君的衝動自身 (tyrannische Trieb selbst),是某種精神意志,它要求權力、創造世界、第一因。(JGB, KSA 5, 22)

  以苦修形象現身的哲學家如何獲得統治、立法的權力?像苦修的隱士一樣遵守貧窮、貞潔和服從的戒律,終身不婚(蘇格拉底則反諷地成為例外)並剝奪感性享受的苦修,哲學家才得以「贏得自己對自己的恐懼和敬畏」(GM, KSA 5, 359),這才有利於調動一切力量讓他的偉大作品受孕。每個哲學家若想要「打造自己的星空,都得在自己的地獄中獲致權力。」(GM, KSA 5, 360) 受苦的哲學家以蒙受地獄之苦為自身贏得統治的權力。至於標誌著現代精神進步性的科學家是否在「苦修理想」的對立面且戰勝了他們呢?尼采要拆穿此一誤解,認為他們其實也與「苦修理想」祕密結盟,只是相較於哲學家的刻意演出,科學家則是無意識地演出同樣的戲碼。(GM, KSA 5, 402-405) 苦修理想的虛構證明了推動宗教、哲學、科學都是基於「權力意志」此一根本事實。

  「權力意志」作為「原—事實」(Ur-Faktum)[14] 莫非只是觀念上的根本事實,或者只是對於人類生命活動的現象分析?或者我們不妨將之命名為「後—事實」(Meta-Faktum),都不過只是詞語 (Wörter) 罷了。就像尼采對「主體」(Subjekt) 的批判所揭示的,哲學家受到語法的誘導而懷抱著對「主體」和「自我」(Selbst) 的迷信,「自我」這個單詞掩蓋了它內在的張力與多重性。換言之,「權力意志」不過是對作為原初事實的人類活動、文化現象所展開的心理分析與現象描述,它揭諸身體與精神力量內在的多元性,及其互相掩飾以促進生長、獲得統治的運作方式。若是將「權力意志」視為一種形上學,無非是採用力量與生成的觀點來詮釋世界,但是其範圍恐怕只能限制於人類的文化活動,或者仍是以人為中心的存有論。

 

 

4. 現代性危機

尼采有時稱現代的歐洲陷入了半野蠻狀態,[15]而歐洲人則自豪他們的現代理念帶來了「進步」(Frotschritt)、「文明」(Civilisation) 或「人性化」(Vermenschlichung)。(JGB, KSA 5, 182 f.) 早在 1874 年出版的〈論歷史對生命的利弊〉(„Vom Nutzen und Nachteil der Historie für das Leben“)[16] 一文,尼采便從生命力量究竟受到激發或是削弱的視角來評價現代生活。在當代的歷史學者高唱「科學要開始統治生命!」的讚頌中,尼采看到了頹敗的時代精神,認為現代人為知識奴役,受苦於被削弱的個性而失去了創造性,衰頹的歐洲文明將難以逃脫崩解的命運。(UB II, KSA 1, 279.) 在 1882-3 年的手稿中尼采還曾表示,生命的價值 (der Wert des Lebens) 表現於價值評估 (Wertschätzungen) 的活動之中,而且價值評估本身就是創造的活動。被創造的事物總是會被毀滅,並且讓位給新的創造物,但是價值評估本身不會毀滅,它就是生命。(N 5[1] 234, KSA 10, 214.)

  尼采曾以帶著譏諷的口吻說人是「能評價的動物自身」(abschätzende Thier an sich)。(GM, KSA 5, 306.) 在《論道德的譜系》中,尼采稱奴隸道德表現為否定型態的創造性行動,是「價值設定目光的反轉」(Umkehrung des wertesetzenden Blicks)。基督教道德在歐洲的興起被尼采視為一種「道德上的奴隸起義」(GM, KSA 5, 270 f.),它開始於怨恨 (Ressentiment) 本身成為具有創造性的,而此一自我否定式的價值與生命表現形式也就此在現代歐洲孕育發展。

  至於形上學家則「相信價值的對立」 (JGB, KSA 5, 16.),柏拉圖主義建立了二元對立的世界圖象,否定感官世界的生成變化並創造了虛構的價值自身——理型 (idea)。對尼采來說,柏拉圖主義的形上學家和基督教道德都是以反應的、否定的方式進行價值評估的活動,顯示出衰敗的生命徵象,是歐洲虛無主義的源頭。到了啟蒙時代,科學理性取代了形上理念與唯一真神,成為唯一的價值尺度與永恆視角。理性主體所提供的形式普遍性,充分彰顯出「權力意志」的簡化與同化作用,其代價則是讓生命失去真正懷疑的能力,能激發旺盛精力的多元視角則受到減縮。因此,尼采試圖以積極、自我肯定式的「權力意志」重估西方現代性,想要透過再一次的價值反轉扭轉歐洲文明的病態發展,冀望希臘羅馬的高尚自由精神重新形塑歐洲文明。

  然而,「權力意志」能否走出與主體哲學相關聯的現代性危機?即使以感受為優先性的價值判斷,能避免抽象的理性同一性反思,然而是否真能展現身體主體的內在差異性?尼采菁英主義式的「超人」(Übermensch) 學說,尤其突顯出只有少數的「自由精神」才足以承擔人類的解放與文明的創造,其他人則沒有權利享有自由,只是「超人」的僕役。「權力意志」並未真正肯定權力與意志內在的差異性,以展開身體與精神/同一性與非同一性之間的辯證,最後仍不免訴諸暴力更激進地貫徹他想要反思的啟蒙理性的同一性,對啟蒙理性的批判也跟著落空。

  「距離的激情」(Pathos der Distanz) 這個概念也說明了「權力意志」以貴族的階級統治為範型的暴力性格。尼采認為,更完滿的人——不論是在身體或精神力量都更強大的人,是統治階層透過暴力的征服過程,不斷壓制較柔弱的種族才能在血迹斑斑的歷史中發展出來。更完滿的人因此也是更完滿的野獸。人的範型的出現與提升過程,只有不斷地克服更虛弱的人才能實現。(JGB, KSA 5, 205 f.)

  尼采棄絕民主政治,主張奴隸制度的合理性,認為具有強大生命本能的自我立法者——暴君 (Tyrannen)才有真正的統治權。(JGB, KSA 5, 182 f.) 若是「權力意志」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施展權力、取得支配、同一化所有異己的力量。此一控制欲在政治上的結果豈非便是法西斯主義?權力的邏輯終點就是絕對的權力,二戰期間的納粹政權莫非就是「權力意志」的政治肉身?

  歐洲自文藝復興、市民革命、工業革命所構成的世俗化、理性化、工業化以及民族國家體制,逐漸成了全球化時代具有普遍意義的「現代性」(modernity)。此一現代性既宣揚個人主義的自由、平等,卻也弔詭導致了二十世紀國家主義與法西斯主義,此一急遽的擺盪、鬥爭可謂餘波盪漾,置身於二十一世紀的人類社會仍屢逢崩解的險境。19 世紀末的尼采似乎便預示了此一現代性的墮落性質與毀滅傾向,他雖然試圖提出驚天動地的解決方案,但其思想更隱涵著他自己無力反思克服的內在張力與困境。

  事隔一百多年,尼采身後的人類歷經兩次世界大戰、集中營、種族滅絕等慘絕人寰的人性倒退,如今是否能藉由重估尼采的現代性克服方案得到一點啟示?「權力意志」對「現代性」頂多提供了有限的現象詮釋,難以有效地自我證成並且構成對現代性的有力批判,它甚至可能是現代性的危機與災難的源頭之一。21 世紀的人類回首上個世紀的歷史災變,環視當下愈加窘迫的生態環境危機,能否以後見之明繼續思索尼采價值反轉的企圖?重估尼采的「權力意志」或許能提供若干思考線索。

  尼采試圖克服理性主體同一性所造成的虛無主義危機,「權力意志」恢復了感性身體的內在多元性,但仍以同一化的暴力凝結成「暴君」式的主體,一方面既是人類社會的統治者,另一方面則未走出人類中心主義。「」或「高貴的主」仍是宇宙的中心、自然的支配者,尼采終究未能走出自我中心式的自戀主體。即使尼采嘗試以「權力意志」克服柏拉圖哲學、基督宗教乃至啟蒙理性的同一性,但是他深入歐洲文明所展開的深刻自我批判,並未讓他真正走出歐洲中心主義。這不僅是 19 世紀尼采的困限,當代歐洲哲學大體仍在歐洲語言與文化視角來思考現代性的危機。歐洲哲學迄今仍舊封閉,尼采曾試圖打開的跨文化視角並未發揮積極的作用,歐洲文明並未如尼采所冀望下降至徹底的虛無主義。唯有讓「權力意志」所蘊涵的兩種力量運作形式——同一性與非同一性彼此互相轉化,歐洲現代性的價值重估或許才有機會真正啟動。

 

 


[1] N, KSA 12, 234.本註中的N是指筆記遺稿,其他著作縮寫與譯名請見文末參考文獻。

[2] Andreas Urs Sommer, Nietzsche und die Folgen, 63 f.

[3] Volker Gerhardt, Friedrich Nietzsche, München: Beck, 1999, S. 180 ff.此處根據葛爾哈特在書中關於「權力意志」概念發展的綜述而展開相關討論,另參考Volker Gerhardt, “Wille zur Macht” in: Henning Ottmann hrsg., Nietzsche-Handbuch. Leben-Werk-Wirkung.Weimar: Metzler, 2000, S. 351-355.

[4] Volker Gerhardt, Friedrich Nietzsche, S. 180-181.

[5] Günter Abel, Nietzshe. Die Dynamik der Willen zur Macht und die Ewige Wiederkehr. 2., um ein Vorwort erweiterte Auflage, Berlin; New York: de Gruyter, 1998, S. 16-18.

[6] Volker Gerhardt, “Wille zur Macht” in: Henning Ottmann hrsg., Nietzsche-Handbuch. Leben-Werk-Wirkung, S. 351.

[7] Freiheit des Willens雖然也可以譯為「意志自由」,但這會讓人混淆,因為尼采向來反對有所謂來自意識主體的自由意志。在此Freiheit是指力量在意志的施展中得到釋放,因此譯為「解放」,當然也有「自由」之意。

[8] Volker Gerhardt, “Wille zur Macht” in: Henning Ottmann hrsg., Nietzsche-Handbuch. Leben-Werk-Wirkung, S. 352 f.

[9] 本文有時以較簡約的「價值重估」或「價值反轉」代表同樣的意思。在《善惡的彼岸》中,尼采認為必需針對柏拉圖主義所設定的彼世的「永恆價值加以重估(umzuwerthen)及反轉(umzukehren)(JGB, KSA 5, 126)

[10] 例如在《論道德的譜系》第27節,尼采表示他正在著手準備「權力意志」這部作品,並且為了表示其中沒有任何的虛偽造假時用了Falschmünzerei這個詞語。GM, KSA 5, 409.

[11] Volker Gerhardt, Friedrich Nietzsche, S. 179 f.

[12] N, KSA 11, 218.

[13] Andreas Urs Sommer, “Umwerthung der Werthe” in: Henning Ottmann hrsg., Nietzsche-Handbuch. Leben-Werk-Wirkung, S. 345 f.

[14] JGB, KSA 5, 208.

[15] 如《善惡的彼岸》第224節。JGB, KSA 5, 158.

[16] 文章後來收入《不合時宜的考察》(Unzeitgemäße Betrachtungen),作為該書的第二章。

 

 

作者資訊

劉滄龍
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
synapsea@ntnu.edu.tw

 

上線日期 :2020 年 03 月 14 日

引用資訊:劉滄龍 (2020)。〈權力意志〉,王一奇(編),《華文哲學百科》(2020 版本)。URL=http://mephilosophy.ccu.edu.tw/entry.php?entry_name=權力意志。

 

 

參考書目與網路資源

Günter Abel, Nietzshe. Die Dynamik der Willen zur Macht und die Ewige Wiederkehr. 2., um ein Vorwort erweiterte Auflage, Berlin; New York: de Gruyter, 1998.

Volker Gerhardt, Friedrich Nietzsche, München: Beck, 1999.

Volker Gerhardt, “Wille zur Macht” in: Henning Ottmann hrsg., Nietzsche-Handbuch. Leben-Werk-Wirkung.Weimar: Metzler, 2000, S. 351-355.

Friedrich Nietzsche, Sämtliche Werke. Kritische Studienausgabe in 15 Bänden, hrsg. von G. Colli/M. Montinari, München/Berlin/New York: Walter de Gruyter & Co, 1980.

Andreas Urs Sommer, Nietzsche und die Folgen. Stuttgart: J. B. Metzler, 2017.

Andreas Urs Sommer, “Umwerthung der Werthe” in: Henning Ottmann hrsg., Nietzsche-Handbuch. Leben-Werk-Wirkung, S. 345-346.

 

本詞條引用尼采著作德文書名、篇名縮寫與翻譯對照(按出版時序排列)

德文縮寫

德文書名(斜體或篇名(引號

中文譯名

UB

Unzeitgemäβe Betrachtungen

不合時宜的考察

MA

Menschliches, Allzumenschliches

人性的、太人性的

M

Morgenröthe

曙光

FW

Die Fröhliche Wissenschaft

歡快的學問

Z

Also Sprach Zarathustra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JGB

Jenseits von Gut und Böse

善惡的彼岸

GM

Zur Genealogie der Moral

論道德的譜系

GD

Götzen-Dämmerung

偶像的黃昏

N

Nachlaß

遺稿